自发条闹钟的顶端小铁锤和两片金属盖发起最后的总攻——并被无视——已过去近四十分钟,我方才慢条斯理地掀开毛巾毯并直起上半身,深呼吸三次,下床穿上拖鞋,首先去厨房将电热壶蓄满水,接通电源并按下开关,然后步向卫生间洗刷。
五十寸壁挂玻璃镜的另一方有一个我,与我做着相同的动作,眨巴眼睛仿佛每天都是初次见面、上下晃动牙刷像在研究简谐振动、二氧化钛似的泡沫从嘴唇缝隙溢出沿下巴往水池滴落。
世界上有几个我?这样的疑问不禁涌上脑海,我并没有切实可靠的证据证明我是独一无二的存在,任何人似乎都不拥有。
在深入思考前,事先确定如何定义我,我是纯粹的灵魂还是各种个性与意志的综合?若为灵魂,如何确定灵魂的唯一性和存在特性,它是神或宇宙所赋予的还是本身身为神或宇宙的一部分?又要凭借什么依据区分不同的灵魂?这些都无法依靠经验和理智做出准确判断,所以暂且将“我”定义为一连串个性与意志的综合体。譬如,坚定、忍耐、忠诚、任性、视一切生命为可贵、同时以理性与感性判断存在、希望萝莉大人幸福等等综合而来,就是名为邵年的我。
但谁能保证世界上没有另一个坚定、忍耐、忠诚、任性、视一切生命为可贵、同时以理性与感情判断存在、希望萝莉幸福并且名叫邵年的人?现在或许没有,但事实上这个“邵年”是能够人工制造的,所以当它出现的一瞬间,我是否会一分为二?
而另一个我是否会不经意间与我争夺维持生存所必须的物质与精神双方面的消耗品?总之若需要维持自我的唯一性,以性格、情感定义“我”显然不甚可靠。不确定的根据虽然不能果断否定,但同样不能断然肯定。
接着敲门声打断了我因镜子而生的胡思乱想,收拾好牙刷与毛巾,我来到客厅的门口打开家门。
门外站着“我”,在我惊疑不定时,“我”说:“可以进来吗?”
于是,五月下旬某个星期六的上午,我在我的家门口,对貌似上门拜访的“我”说:“请进。”我想她也许会给予我疑惑的解答。
的确,是她,所以理智而言,说她是我并不确切,因为基因上便存在致命的相异,但是以此作为判断依据是否否定了意志与灵魂对自我的决定性?另一方面,若仅以样貌或气质而论,我的感官都明明白白地认为她就是我,除去长达腰际的头发和身着无甚花饰的淡黄色衣裙——这一点品味上与萝莉有些相似——但若以这些浮于表面的因素做出她就是我的判断,不正犯了与前者互补的错误吗?
我的理智到底通过何种途径得出她就是我的结论?
虽然自我有意识起,便未曾体验过拥有双胞胎兄弟姐妹的感觉,不过我想,双胞胎之间的感应应该非如我这般,仿佛直视自己的背影,直视抽象的属于自我的意识体一般,在思考同时,我还嗅到一丝淡不可查的香蕉的香气从门外若有若无地飘进来。
“不错的家,”她扫视一眼说道,“的确不错,有电视、有音箱、有冰箱、有沙发、有茶几、有茶壶茶杯、有厨房、有电磁炉、有排风扇、有餐桌、有锅碗瓢盆、有卫生间、有热水器、有沐浴露、有阳台、有衣架、有蓄水池、窗外有鸟飞来飞去,还有房间,即便暂时未参观你的房间我也知道里边一应俱全,不错不错,这些要素是构成一个家必不可少的,也许。
当然我也有家,就在这,不是逗你玩,我的家就是脑袋,如果与你对家的定义有出入的话还请多多见谅多多习惯,其实不习惯也没有关系,这不重要。喔!电视柜旁边的是机器人么?变形金刚么,也许是汽车人,可能是狂派也不一定,哈哈我其实不怎么了解。
你是邵年,不会错,方才一瞬间你所流露的思想已经明确地告诉了我。不是读心术,世界上是否存在读心术并不重要,只须要仔细地观察而已,也许你曾经有过与我相同的想法,也许你曾对某人说相同的话,这也是你认为我就是你的一部分原因。说到仔细观察,那也并非万能的伎俩,比如一个人熟睡后,我不一定能准确推断它是否做梦、做梦的内容,你是想说‘不一定能不就是有可能么’?倒也不算错,但能与可能这两者间是有着决定性不同的,你当然了解,某人断定能做到的事通常须要做时不会犹豫,而可能做地到和可能做不到二者可是同义词,失败的可能会让多数人犹豫不决,好了,这也不是多么重要的论点。
我想说的是对于邵年你,我要做出判断却轻松得多,就像观看显示器上自己输入的文字,哈哈,没什么可惊讶的,无论你对于我的来历知晓与否,让我们暂且如同多年好友一般随心所欲地交谈吧。有点渴了,可以来杯茶吗?什么茶都无所谓,其实不是茶也无所谓,这不重要。”
“稍候。”
在她停止发言的同时,厨房内电热壶完成工作进而开关跳闸的“啪嗒”声正巧传出,表明洗刷前放下的冷水已经烧沸。
当我将茶壶中的茶水倒入茶几上的玻璃杯,她方才从我的房间内溜达出来。
“出乎意料的豪华啊,各种泥轰行货、正品,虽然应有尽有显得有些夸张,但不得不承认是个专业的房间,”她指得大概是手办,我想。
“您真下得起血本,勇士。建立这样一个可爱的家,当然不是你一人的功劳,我此来,见你是第一目的,不过顺便见家长也是应该的,可看样子两位家长不在家么?一夜未归还是出差远行?真是十分遗憾,我觉得再次相见的机会也许不大。嗯?你上一个瞬间好像希望表达一些特别的东西,虽然很快被你所掩饰,是关于你的父母么?算了,也许不是太过重要的事。”
她看似未有察觉我的父母已死之事,也或许她已然查知却刻意掩饰心思?
“当然,也可能是十分重要的事,不过即便你不希望我发觉,也无所谓,关于他们的确不是如何重要的事。我可不是在发表关于父母不重要的言论,不过大概多少有一些人会这么想,无论叛逆还是顺从都是人的本性嘛,你是同意的。
你的周末作业做了吗?平常作业有好好完成吗?对老师有保持恭敬的态度吗?对学习保持着旺盛的兴趣和热情吗?成绩有第一吗?当然都有,我知道,这么问只是希望体验姐姐或哥哥的心情——但这可不表明我是你的姐姐或哥哥。”
她端起玻璃杯咄饮,“呀烫烫烫烫烫烫烫烫!不好意思在下似乎现丑了。喔!茶几上的这瓶花也不错呢,如果风水师在场,大概认为它是灵枢阵眼之类的吧,啊哈哈玩笑而已,但说它不错可不是假的,它摆放的位置恰到好处,花与叶的高度、密度也正合适,第一在于不挡住四面八方的视线又让人做不到忽视其存在,第二么,这整栋楼的脉络大致为南北走向,你家的一列窗户开在东边稍偏北,上午如果拉上窗帘,厅内必然显得过度阴暗,只拉一部分也会造成半暗半明的别扭格局,因为阳光并非直射白色墙壁而是照射地板以至于影响光线均匀的漫反射,那么在阳光明媚的上午,窗帘全开是不二选项,但是因为开发商设计失误导致窗户的构造有些小瑕疵,一束单独的光线从那……到那,看起来就像从天花板到地板将房间一分为二,电视屏同样遭殃,光线反射十分影响效果与心情,如果把电视移动到光线范围外却显得客厅整体格局不够协调,花瓶中的植物作用便在此,光线被它中途截断,啊不过,上午不看电视就无关紧要了。
如此小细节方面的杰作是出自谁之手呢,也无关紧要。呀!进门处的鞋柜也挺不错,迎面遮断外来的尘埃却不影响气流通畅,利于及时排除汗臭之气。卫生间的位置也是,因为一年大多数时间处在下风向嘛,这回开发商的设计师倒没犯浑,即便在上风向时间内,紧闭门扉同样无虑其中秽气溢出。总之这是个舒适到诱发占有欲的家。
诶?你真是意外沉默的个性呢,不该如此吧,其实这也不重要,对于我的来访邵年不想说些什么吗?至少请明确地表达出欣喜若狂或戒备森严的意念,为什么?通常美少女的登门拜访所代表的不是喜事临门就是灾难临头,趋吉避凶是多数生物本性嘛,所以总会倒向喜或忧其中一方,正如前方是三岔路口,不二选其一前进的话只能撞死在树干上,你是怎么想的呢?视我为灾祸或是吉祥物?当然这也不重要。
因为我自信极其了解你的想法,你是我……谦虚一些地说,我是你,不知你是否有听闻,世界上某个角落,总有一个人与你一模一样,它就是另一个你。最初说这句话的人,也许只想表达关于人不该如此寂寞此类的想法,但是我们的关系并非如此。
我们来做个小测试吧,也许没有太大意义,姑且当做打发时间的游戏。
假设你是天才画师,你有每天喝下午茶的习惯,嗯?不为什么,是否喝下午茶其实无关紧要,也可以吃甜点、追东方夜谈、定时拨打有奖竞猜电话,请不要计较,喝下午茶就行了。接着,你有一位小说家朋友,你知道的,这也无所谓,你的朋友也可以是盗帅盗圣盗神、旅行家、美食家、茧居族、自然主义者或太空步爱好者,总之暂当做是小说家。
某个阳光明媚的下午——细雨绵绵也行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啰嗦——某个下午你泡了一壶红茶正准备懒散地享受,你的小说家朋友忽然神色匆匆登门求助,他需要在黄昏之前得到一幅关于他的新作品的插图,这张插图只有了解他的你能在短时间内完成。他为何急匆匆?可以认为他要连夜印制附带重要插图的新书以便明日一早公开签售。
这幅插图对你来说完工只需两小时,但这两小时正巧是下午茶时间,所以,接受请求意味着放弃下午茶,你的选择呢?”
“这个问题并不容易回答,因为关系到下午茶这一意象所指代的价值观,此前我希望了解你的答案。”
“这大概是我们唯一的异质之处。就我而言,极有可能答应朋友的请求而放弃下午茶,因为下午茶只是一种习惯,即便某日被抛弃亦不足为奇,习惯是可以抛弃的,我如此认为。其中有一个看似陷阱的陷阱——也许你已经发觉——如果连放下一些无关紧要的动作而帮助朋友都做不到,这个人会成为朋友吗?我并非将朋友定义为利用对象,但同样,朋友必然被利用,成为朋友和利用是互为因果的。总之无论如何,放弃下午茶看似是必然选择,但是,正如你所说,下午茶虽然于我微不足道,你却不一定。
信念可以让人截然不同,比如一个人在高中一年级可能下决心考名牌大学接着出国深造,也可能突然对一切事物的意义失去追索欲望并成为虚无主义者,这就是走上截然不同道路的偶然。
我们,身为同一个人,也许在某个时期对下午茶产生了不同的看法,我将它当做打发时间的小习惯。若你对下午茶拥有某种不可放弃的信念,它对你的价值无以估量,那么拒绝朋友的请求也不算主动找茬,朋友如果通过某些途径对你十分了解,就更为完满了,他不会为此怪罪你,你也不必担心失去一个朋友。
虽然你没有正面回答,我已知道你的答案,嗯,我也毋须担心邵年不懂得如何拒绝了。
其实有一个最佳答案是一边画一边喝下午茶,但这视个人能力和心情而定。再说到信念……你已经明白了吧,想谈什么内容、对什么避而不谈我的确在仔细斟酌挑选,还请对在下迁就一二。
信念的力量强大而蛮横,将其定义为精神力量并无不妥,因为它可以让人坚定地选取错误的道路,但这也许会是幸福的事……我真正想说的是没有信念的情况,大概有两种:一是天生颓废,虽然九成人类终生于此,但这没什么好深究的;第二则是目的已经达成,信念随之消散,听起来有些荒唐,信念难道不是贯彻始终的么?
再假设有一位画家,在某一日将所有古代雕像完美再现于他的画布之上,于是画家从此失去绘画的心思和能力。的确有因为喜爱绘画本身而成为画家的例子,所以同样也有不是因由喜爱绘画本身而成为画家的画家,他们只为描绘某些喜爱的事物,这位画家就是古代雕像爱好者——此设定只是为了引出‘信念耗尽’这一概念。
邵年你在未来可有终结所有雕像的某一天?像画家一样。
单说我的愿望,我是不作如此期盼的,我不希望你成为那种人。为什么?因为我就是那种人。
哈哈……请不要误会我在向你推销有关颓废的思想,也非诅咒你永远实现不了目标,从决心形成,直到完成或者死去,其过程的确相当充实并且充满趣味。不过对于其他人而言,我根本没有必要提醒他们世上所存的古代雕像的数目之庞大可以让人耗尽十辈子有余,但是你,我须要提醒你的是,若未做足迎接目标达成之后的人生的准备,最好慎重考虑你的选择,是的,我不认为你如同普通人一样在某件事物上需要耗费一生。
这样举例吧,如果你给一款优秀的RPG投入了充沛的代入感,通关时便感受到异常强烈的空洞,因为经历了一个人或一群人的人生中最具意义的一个时间段,当这份意义随着结局到来而弥散,你心中的负面心情也许会被引发,将这负面心情赋予现实意义的话,令它放大十亿倍也不足为奇。
不过正如前所言,对于几乎所有人,实现目标就是人生的全部,没有多余的精力给他们考虑更长远的状况,多么可叹的大多数人。我之所以给予你箴言,的确存有不希望你遇上如我一般的窘境的心思,但若你也成为大多数人其中一员,我就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了,真是令人懊恼的疑难……你不觉得吗?”
因为对她所言的某些内容更加在意,我说:“如你一般的窘境?先不论我是否会成为画家那样的人,但是为什么另一个我会成为信念耗尽的人,简直匪夷所思。”
“看来你真心地认为将心灵寄托在如ACG之类的事物上是永远不会疲倦的,是这样吗?直接说明不太方便,我再举一例吧,当埃克斯公司专注于电子管研究开发时,猛然发现歪公司已经批量生产大规模集成电路,你觉得埃克斯公司会继续将心力投入电子管么?这个例子虽然不太恰当,至于如何理解就看各自了。
所以没有任何不可思议的,不过这不重要……我的确打着避而不谈的小心思,反正你肯定明白,和自己交流果然方便简洁,特殊概念和独有思想也没有必要多做累赘式的解释说明。这也是某些人喜欢与聪明人交流的原因,省口水嘛,毕竟不得不说话却总因为口渴而消耗宝贵的时间进行喝水动作实在是没有必要……我觉得这个冷笑话其实挺有趣,不笑也别瞪眼嘛,真是的,幽默感被残酷的半封建半官僚资本主义现实磨灭殆尽了吗?
关于如何重拾幽默感恕我无计可施,邵年君请自行努力,今天看来就得到此为止了,下次见面我们继续谈,顺带代我向伯父伯母问好……还有一件小事也许得做一个小提醒,五分钟后稍微注意门外边——通过门上的猫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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